《破阵子·四十年来家国》
【五代】李煜
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
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,
几曾识干戈?
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
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
垂泪对宫娥。
译文
四十年来的家国基业,三千里地的辽阔疆域。巍峨雄伟的宫殿与天际相连,宫苑内珍贵的草木茂盛,鲜花遍地,藤萝缠蔓。何时经历过干戈载戢,兵临城下的战争场面呢?
一旦做了宋军的俘虏,如同沈约的细腰,潘岳的鬓毛的“我”,已是憔悴不堪,日日消瘦。最难忘的是慌张辞别宗庙的情景,宫廷里乐工们奏起别离的歌曲,令“我”悲伤欲绝,只能面对宫女们垂泪不已。
注释
破阵子:词牌名。
凤阁:别作“凤阙”。凤阁龙楼指帝王能够居所。
玉树琼枝:别作“琼枝玉树”,形容树的美好。
烟萝:形容树枝叶繁茂,如同笼罩着雾气。
识干戈:经历战争。识,别作“惯”。
沈腰:沈约因病消瘦,腰带日渐宽松。
辞庙:辞,离开。庙,宗庙,古代帝王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。
犹奏:别作“独奏”。
垂泪:别作“挥泪”。
赏析
这是南唐李煜的一首感怀词。
如果将李煜的这首《破阵子·四十年来家国》与辛弃疾的《破阵子·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》相比,则会发现李煜词自有一股帝王口吻与威仪,颇为淡定与从容,且极具贵族气和士大夫气。而辛弃疾的词则充满了烦乱与匆忙,为了战事四处奔波,“马作的卢飞快,弓如霹雳弦惊”,只想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”,是将军的豪气与义气。这当然是因为两者身份不同,而造成的语言习惯的不同,导致了词风巨大差异。
“四十年来家国,三千里地山河。”上阕这两句是说,四十年来的家国基业,三千里地的辽阔疆域。这是写“国之久、疆之阔”。
开头两句,已非一般臣子所能言,其口吻之大,视野之宽,叹息之深,绝望之痛,尽在其中矣!
“凤阁龙楼连霄汉,玉树琼枝作烟萝,几曾识干戈?”这三句是说,巍峨雄伟的宫殿与天际相连,宫苑内珍贵的草木茂盛,鲜花遍地,藤萝缠蔓。何时经历过干戈载戢,兵临城下的战争场面呢?这是写“战之急、亡之快”。
这三句写得极佳。曾经的帝王生活有多奢华、多幸福,眼前的辞庙情形就有多悲怆、多绝望。以乐景写哀情,哀情倍增。
“干戈”,言武器。李煜生于深宫之中,长于妇人之手,一生未尝知哀,未尝知忧,未尝知劳,未尝知惧,未尝知危,一旦干戈载戢,兵临城下,李煜是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势的。多少年没有打过仗,又没有充分准备,一旦开战,无法抵抗的李煜,不得已选择保护南唐百姓,肉袒出降。选择投降是艰难的,但还不及投降之后的臣虏日子,常常有生不如死之痛,非常人能体味一二。
“一旦归为臣虏,沈腰潘鬓消磨。”下阕这两句是说,一旦做了宋军的俘虏,如同沈约的细腰,潘岳的鬓毛的“我”,已是憔悴不堪,日日消瘦。这是写“身之困、心之悲”。
下阕是说做了俘虏的李煜,倍受肉体与精神上的摧残。李煜,本来对容貌还是很自信的,自比“沈腰”“潘鬓”两位美男子,可如今被抓去做俘虏,身心俱疲,容貌憔悴,日日消磨,早已物是人非。其绝命词《虞美人》句,“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”,可谓对于“沈腰潘鬓消磨”最好的注解。
“最是仓皇辞庙日,教坊犹奏别离歌,垂泪对宫娥。”这三句是说,最难忘的是慌张辞别宗庙的情景,宫廷里乐工们奏起别离的歌曲,令“我”悲伤欲绝,只能面对宫女们垂泪不已。这是写“别之苦、心之愧”。
自此以后,李煜写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“梦”。因为从此以后,他再也回不到南国了,无法祭拜祖庙了。他只能无数次在梦里回去,“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”(《浪淘沙》)“多少恨,昨夜梦魂中。还似旧时游上苑。”(《忆江南·多少恨》)“故国梦重归,觉来双泪垂”(《子夜歌》)……
纵览全词,词人以客观之眼,主观之情,从容将一幅凄怆的仓皇辞庙图勾勒出来,成为最愁、最悲、最有文采的古之伤心人,是为感怀词中的绝世佳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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